建兴十五年腊月十一，成都武候祠的柏树林在寒风中发出呜咽。霜雪覆满青瓦，将“汉昭烈庙”的匾额染成苍白，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诸葛瞻身披玄甲立于祠前，身后一万两千将士按剑肃立，甲胄相撞的轻响混着呼吸凝成的白雾，在寂静中勾勒出肃杀的轮廓。
“启门——”随着老庙祝的呼喊，朱漆大门缓缓洞开。诸葛瞻踏着积雪迈入，目光扫过廊下父亲留下的《出师表》石刻，墨痕斑驳处仿佛还能看见当年挥毫的身影。祭坛上，长明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照得“忠武”匾额上的金漆忽隐忽现。
“末将等参见射声校尉！”赵广率诸将行礼，锁子甲上的霜花簌簌掉落。诸葛瞻却未回应，径首走向供奉的武侯像。像前的青铜香炉里，残香的灰烬被风卷起，扑在他苍白的脸上。
“七年前今日，丞相正是在此祭旗南征。”费祎拄着竹杖踏入，锦袍下摆沾满连夜赶来的泥浆，“那时孟获负隅顽抗，丞相七擒七纵，方得南人归心。”他的目光落在诸葛瞻紧握剑柄的手上，“如今刘胄背盟，背后又有曹魏插手，此战……”
话音未落，祠外突然传来骚动。一名侍卫疾步而入：“校尉！黄门侍郎黄皓求见，说奉陛下口谕，送来出征酒！”
诸葛瞻与费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警惕。片刻后，黄皓裹着狐裘跨进门槛，身后小太监捧着朱漆食盒。他眼角堆着笑，声音却像淬了冰：“陛下念及校尉辛苦，特命老奴送来御酒，愿大军旗开得胜……只是这南中瘴疠横行，老奴斗胆劝一句，不如……”
“黄公公的美意，瞻心领了。”诸葛瞻截断他的话，伸手接过酒盏。酒液在盏中晃出涟漪，映出黄皓袖中若隐若现的玄武纹锦帕——正是三日前密报中，与郭淮书信相同的纹饰。他将酒泼在祭坛前，朗声道：“我等饮此酒，只为告慰先帝与丞相在天之灵！”
黄皓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又换上悲悯神色：“校尉孝心可嘉。不过老奴听说，南中叛军得了新式毒烟，吸入者七窍流血……”他故意压低声音，“陛下昨夜还念叨，若能议和……”
“够了！”姜维的暴喝突然从祠外传来。大将军身披玄铁甲胄，蛇矛斜挎在肩，带起的寒风掀翻廊下积雪，“黄门侍郎是要惑乱军心？当年丞相‘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训诫，黄公公莫非忘了？”
黄皓脸色骤变，却又立即转为谄媚：“姜将军言重了，老奴只是体恤将士……”
“不必多言。”诸葛瞻上前一步，长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众人面容森冷，“今日我等在丞相灵前立誓——不荡平南中叛军，不恢复南中太平，誓不还朝！”
将士们轰然响应，声浪震得祠堂梁柱上的积尘簌簌而落。黄皓望着群情激愤的众人，眼底闪过阴鸷，却只能讪笑着退到角落。
祭坛后方，阿蛮突然挤过人群。她的药箱还沾着熬煮解药的焦痕，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校尉！新制的防毒面罩己送到，用浸过药汁的麻布缝制，可抵挡毒烟半个时辰！还有……”她压低声音，“昨夜有位酒肆老板密报，说黄皓的人在暗中给叛军运送硫磺硝石……”
诸葛瞻瞳孔微缩。硫磺硝石正是制作火器的原料，联想到叛军突然出现的毒烟弹，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他正要开口，祠外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斥候滚鞍下马，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报！叛军己在金沙江南岸布防，砍伐山林阻塞道路，还……还抓了数百百姓当人盾！”
“畜生！”姜维怒不可遏，蛇矛重重砸在青砖上，“用百姓挡箭，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诸葛瞻却出奇地冷静。他走到《南中地理图》前，指尖划过标注卑水的红点：“刘胄在等我们强攻。但他忘了，七擒孟获时，丞相就己命人在下游暗修栈道。”他转头望向赵广，“你率三千死士，今夜携带火油绕道而行，明日巳时三刻，卑水谷口见。”
夜色渐浓时，武候祠内仍亮着灯火。诸葛瞻对着父亲的画像长跪不起，手中紧攥着《南征教令》残卷。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与画像中的身影渐渐重叠。费祎默默添上一炷香：“当年丞相南征，曾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子思，如今叛军裹挟百姓，这‘心’，该如何攻？”
“用诚意。”诸葛瞻抬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明日渡江前，我要当着南中百姓的面，焚毁所有攻城器械。告诉他们——汉军来，只为讨逆，不为劫掠。”
与此同时，掖庭深处，黄皓正对着铜镜贴符纸。烛火将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扭曲如鬼，他冷笑着将密信塞进空心的青铜烛台——信中短短几行字，却写着“诸葛瞻明日渡江，可告知刘胄设伏”。窗外寒风呼啸，吹得符纸猎猎作响，恍惚间似有无数冤魂在呜咽。
次日破晓，金沙江畔。汉军阵列整齐，战船与木筏在浪涛中起伏。诸葛瞻立于船头，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投石机、弩车。当南中百姓战战兢兢地从隐蔽处探出头时，他突然拔出佩剑，斩断捆扎器械的绳索：“父老乡亲们！这些凶器，我汉军今日不用！”
随着一声声巨响，器械沉入江底。南岸的叛军愣住了，连刘胄握着毒箭的手都微微发抖。诸葛瞻的声音混着浪涛传来：“七年前，丞相立‘汉夷永好’的石碑；七年后，我诸葛瞻在此立誓——只要叛军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江风卷起他的战袍，猎猎作响。远处，赵广率领的死士正沿着隐蔽栈道，悄然向卑水谷逼近。而在成都皇宫，黄皓对着刘禅抹泪：“陛下，诸葛校尉不听劝阻，执意强攻，怕是要误了大事啊……”他袖中的密信己送出，此刻正躺在快马的皮囊里，向着南中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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