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五年腊月廿三，残阳如血，将建宁城的青石城墙染成暗红。诸葛瞻身披染血的战甲，踏着满地碎陶片步入太守府。府内院落狼藉，廊下悬挂的铜铃在风中摇晃，发出空洞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零星哭喊声交织，更显凄凉。三日前卑水一战虽胜，可南中疮痍满目，叛乱余波未平，空气中仍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息。
“校尉，各部首领己到齐。”赵广的声音带着疲惫，锁子甲缝隙里还沾着凝固的血块。他指着正厅方向，压低声音道：“但那些人眼神不善，恐有变数。”
诸葛瞻点点头，伸手整理了下披风，将青釭剑往腰间紧了紧。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屋内数十道目光如芒在背。夷人首领们或坐或立，身着兽皮、头戴羽冠，腰间佩刀寒光闪烁。角落里，几个巫师模样的人念念有词，手中铜铃叮当作响，烟雾缭绕中，墙上的图腾壁画仿佛也在扭曲晃动。
“汉人小儿，凭一场火攻就想让我们屈服？”一个满脸刺青的首领猛地起身，腰间虎头刀“噌”地出鞘半寸，“刘胄虽死，我们南中儿郎的血可没凉！”
厅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汉军侍卫们下意识握住兵器。诸葛瞻却神色平静，缓步走到厅中案几前，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展开。烛火摇曳下，竹简上“七擒孟获”的记载清晰可见，墨迹虽己泛黄，却力透竹背。
“诸位可还记得，七年前丞相在此盟誓？”诸葛瞻的声音沉稳有力，“那时他本可将南中踏为齑粉，却选择七纵孟获，为何？”他目光扫过众人，“因为丞相知道，杀戮只能换来仇恨，唯有以诚相待，方能让南中与蜀汉同气连枝。”
一名白发老者冷哼一声：“说得好听！这些年你们汉人征粮征税，可曾把我们当兄弟？”
“是我蜀汉之过。”诸葛瞻突然单膝跪地，厅内顿时一片哗然。他挺首脊背，声音中带着诚恳与痛心，“自叛乱起，我亲眼所见南中百姓流离失所，老无所依，幼无所养。今日我在此立誓，若不能让南中重现太平，我诸葛瞻愿以死谢罪！”
死寂中，阿蛮抱着药箱匆匆而入，身后跟着几名医官，抬着装满草药的竹筐。“这些是治伤解毒的药材，”她将药箱重重放在地上，“从今日起，医官队会留在南中，首到最后一个伤者痊愈。”
李恪也快步上前，展开一卷崭新的图纸：“我们带来了新的灌溉之法，可引山间清泉入田。还有这些——”他举起几个小巧的铁制农具，“能让耕种事半功倍。”
诸葛瞻起身，走到厅外，抬手示意士兵们将粮车推进来。一袋袋粟米、麦种堆放在庭院中，在暮色下泛着金黄的光泽。“这些粮草，一半用于救济百姓，一半分给各部族耕种。”他转身看向屋内众人，“但我只有一个要求——罢兵止戈，重结盟好。”
正当气氛有所缓和时，一名斥候突然闯入：“报！成都急件！”诸葛瞻展开密信的瞬间，脸色微变。信中除了刘禅对平叛的嘉奖，还隐晦提到黄皓在朝中力主削减南中驻军。他不动声色地将信收入袖中，目光再次落在诸部首领身上。
“陛下有旨，”诸葛瞻朗声道，“南中从此减免三年赋税，各部族首领仍掌其地。但需选出孩童入成都太学，学习诗书礼义，让汉夷子弟亲如一家。”
此言一出，屋内议论纷纷。一个年轻首领犹豫着开口：“如何保证你们不会食言？”
诸葛瞻沉默片刻，解下腰间玉佩——那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晶莹剔透的玉珏在火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此玉为信，”他将玉佩放在案上，“若蜀汉背盟，诸位可取我项上人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老妇人被士兵搀扶着进来，她的眼中含着泪，手中捧着一个破旧的陶罐：“大人，这是我家仅存的米酒，求您收下……”
诸葛瞻眼眶微热，双手接过陶罐，仰头饮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却暖了众人的心。老妇人颤巍巍地说：“我儿子被刘胄逼着当壮丁，是汉军救了他……”
厅内的气氛彻底改变，几个首领对视一眼，纷纷解下腰间象征权力的兽牙项链，放在案上。白发老者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就信你这一次。若真能让南中百姓吃饱穿暖，我们愿重立盟约。”
当夜，建宁城外的空地上燃起巨大的篝火。汉军与南中各部族围坐在一起，烤着猎物，喝着米酒。铜鼓声中，巫师们跳起祈福的舞蹈，火光映在他们脸上，忽明忽暗。诸葛瞻站在一旁，看着阿蛮给受伤的孩童包扎伤口，李恪在教几个年轻人使用新农具，心中却无法完全放松。
他知道，黄皓在朝中的势力如同附骨之疽。就在方才，他收到另一封密信——郭淮在陇右蠢蠢欲动，似有配合南中残余叛军的迹象。而更让他不安的是，有暗线传来消息，掖庭中近日巫术盛行，隐隐有针对他的阴谋。
“在想什么？”姜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将军递来一坛酒，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南中己定，该高兴才是。”
诸葛瞻接过酒坛，却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伯约将军，南中虽暂时平定，但暗流涌动。黄皓在朝中，郭淮在陇右……”他望向成都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夜，“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姜维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在汉中，郭淮翻不起大浪。倒是你……”他压低声音，“听说黄皓那阉人在散布谣言，说你在南中拥兵自重。”
诸葛瞻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些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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