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赶到太液池旁,还未来到李隆基銮驾近前,便看见一只四五百人的队伍已经把銮驾团团围住,射生骑手各各手提钢刀,为首一个宦官打扮的人,正是李辅国。
只见李辅国身形短小,双眼鼓胀,一口龅牙的在马上大声宣旨道:“皇帝口谕,因兴庆宫狭小潮湿,特迎太上皇迁居大内。”
李隆基本还兴致勃勃,见此场景早已面如死灰,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还是忠仆高力士挺身而出,厉声和道:“李辅国,你怎敢对太上皇如此无礼,惊了圣驾,该当何罪?太上皇有诰命,速速下马听旨!”
李辅国这才不得已从马上下来,却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高力士又高声说:“太上皇有诰命,请禁军将士接旨!”
那些禁军被高力士的威严震慑,这才把刀插入鞘中,一起跪倒听宣。
“禁军露刃拦路,惊扰了太上皇,这是要杀头的。太上皇命你们速速退下,可免死罪,莫一错再错,祸及九族!”
禁军被高力士的气势镇住了,高呼了三声‘万岁’之后,退立两边,但并未离去。
此时太子李豫已经来到近前,先向太上皇叩拜之后,质问李辅国意欲何为。
“圣人有旨,请太上皇迁居大内,方便圣人时常探望,太子横加阻拦,是想抗旨嘛?”李辅国阴阳怪气,根本没把李豫放在眼里。
“我此刻正要面见圣上,你们勿要惊了太上皇,待我禀明圣上,再做打算。”
“太子的意思是我传的是矫诏?你我若到圣人面前对质,那可是要让圣人难堪!”李辅国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太子未听宣召,私自入宫,又敢抗旨不尊,是想谋反嘛?”
李豫心知肃宗对于太上皇心存芥蒂,迁居大内之事,未必不是肃宗的旨意,自己若是硬来,恐怕正给了李辅国、张皇后等人口实。李豫想了想,只得转身安慰了爷爷李隆基,遂带着天赐等人离开。
李隆基无奈,只得由李辅国牵着马,在众兵的胁迫下住进了西内甘露殿。
太上皇就这么被囚禁于深宫,只留下几个老弱病残之人伺候,正所谓“龙困鱼池内,伸腰不自由。”
李豫见今日的情形,知道并非觐见父王的好时机,便命史天赐同自己一道先带着佛主舍利回东宫,再择良期进献。
再说乐山和韦雪,二人正在宫内小菏泽寺与神会大师叙旧。
经过一番折腾,神会大师已经有些气力不支,二人本想告辞,改日再来,但神会大师坚持让二人留下,有话要说。
“二位施主,洛阳一别,又有三四年了吧。”神会请乐山和韦雪来到自己的禅房,靠在榻上,气若游丝。
“大师,您保重身体。”
“两位施主数次大恩,老衲以为死前没有机会恩谢,看来佛主还是厚待于我,让我死而无憾。”
“大师哪里话,大师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民,我们做的那点事,何足挂齿。”
“施主能护舍利子无恙,无量之大公德。”
“大师怎知这舍利子是我们带来的?”
“否则太子也不会带你二人入宫,他连这舍利子的真假都不辨,无非是想让老衲口中得个证明。老衲若说是假的,便定了你二人一个欺君之罪,他尚可进退自如。”
“幸好大师辨得真伪。”
“其实老衲也难分真假。”神会大师强打精神,微微一笑,乐山和韦雪面面相觑。
“老衲早年听闻佛指骨舍利供奉于法门寺,但并未得到机会一睹真身,更不用说分辨真假了。”
“那大师为何斩钉截铁的说这舍利子是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神会难道是担心太子为难乐山和韦雪?
“真假真的那么重要嘛?两京初复,社稷不稳,百姓流离。大唐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象征,让所有人能够团结起来、恢复信心的象征。”
乐山和韦雪顿悟,舍利子乃圣物,这也是自己一路守护他的原因。却没想到这一念还是窄了,佛之大者,超脱物质,超脱真假,只为众生。
“诸法如梦,诸圣同说。故妄念本寂,尘境本空。空寂之心,灵知不昧,即此空寂之知是汝真性。任迷任悟,心本自知,不藉缘生,不因境起。知之一字,众妙之门,由无始迷之,故妄执身心为我,起贪瞋等念;若得善友开示,顿悟空寂之知。”
小荷泽寺檐角的风铃声响起,神会大师念念有词,渐渐闭上了眼睛。
“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
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
乐山和韦雪离开了皇城,回到长安的街上。舍利子奉还,他们了了心愿,顿时轻松了很多。韦雪带着乐山逛了逛自己曾经最喜爱的街坊、商铺,长安虽无盛时繁华,但对于韦雪来说,还是有很多值得怀念的地方。
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了。
就在乐山和韦雪准备离开长安的时候,史天赐带来消息,说刑部侍郎颜真卿听说二人在长安,想要一会。
这一日,二人约好史天赐,便一同来到了颜真卿的刑部侍郎府上。
“颜大人,别来无恙!”
,颜真卿的身姿依然挺拔伟岸,宽阔的额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沉稳。一双浓眉如墨染,宽阔而浓密,犹如展翅的雄鹰,英气逼人,眉下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目光睿智而坚定,仿佛能看穿世间的纷繁复杂,又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多年未见,颜真卿颔下胡须变得更加浓密而修长,偶尔夹杂的灰白,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沉淀和战火的残酷。他的皮肤肤也因磨砺和操劳而略显粗糙,犹如历经风雨的古铜,散发着坚韧的气息。
“听史将军说二位近日在长安,正想着没有机会见上一面,这就如愿了!”颜真卿嘴唇宽厚,微微上扬时又似带有一丝温和与从容。
三人在颜真卿的书房与其会面,寒暄一番,韦雪发现颜真卿正在写一幅长卷。
“大人的字遒劲郁勃,自成一体。”韦雪凑近一看,不由得痴了,心中想起怀素的狂草,但颜真卿的字却又比怀素来的严谨隽永。
听闻韦雪一言,乐山也来到近前观瞧,虽然长卷只写了半幅,但字字丰腴雄浑,结体宽博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颜真卿经历了这些年的起伏,对于书法的领悟越发精进,到似乐山在经历了千军万马之后对于剑法的领悟一样。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陷洛阳。明年,陷长安。天子幸蜀,太子即位于灵武。明年,皇帝移军凤翔。其年复两京,上皇还京师。于戏!前代帝王有盛德大业者,必见于歌颂。若今歌颂大业,刻之金石,非老于文学,其谁宜为!颂曰:噫嘻前朝,孽臣奸骄,为昏为妖。边将骋兵,毒乱国经,群生失宁。大驾南巡,百僚窜身,奉贼称臣。天将昌唐,繄晓我皇,匹马北方。独立一呼,千麾万旟,戎卒前驱。我师其东,储皇抚戎,荡攘群凶。复服指期,曾不逾时,有国无之。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地辟天开,蠲除袄灾,瑞庆大来……”
“颜大人这是在感怀经年的战乱嘛?”乐山虽然不懂得书法,但是这长卷中的文字却正是描述的过去这几年大唐和他们自己经历的种种磨难。
“这不是我写的,这是元结写的《大唐中兴颂》。”
“元结!”乐山三人相互对视,他们在郧西县遇到的那个进士不就叫元结嘛。
“我们曾在郧西县遇到过一位进士,也叫元结。”
“哈哈,就是他。元结由国子司业苏源明推荐,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史翙幕参谋,治军有方,抗贼有功,圣上颇为器重。”
“所以这是他为圣上写的树碑立传之表?”韦雪看这长卷虽未写完呢,但也猜到了下半部分应该歌功颂德的文字。
颜真卿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接着说道:“圣上命我书了,再找人摩崖刻石,以留千古。”
“大人的字确可流芳千古,至于帝王之声名嘛,那不是靠自我标榜,是要看能不能留在百姓的心中那才叫千古,从古至今有几个是真正被记住的呢?”
“多日不见,韦姑娘还是那么一针见血,真羡慕你们这样身不在朝堂的洒脱。”
“大人心里也跟明镜是的,只是大人心怀天下百姓,放不下这份担当罢了。”
“放不下,放得下的,也是身不由己。写完这副碑文,我也要走了。”
“听闻大人已是刑部侍郎,这是要去哪里?”听说颜真卿要走,乐山和韦雪有些惊讶。
“鄙人已经不是刑部侍郎了,即将赴任篷州长史。”颜真卿哈哈大笑。
“颜大人因为听说太上皇被逼迁大内,担心太上皇的安全。率领百官上表,要求入内看望太上皇,结果遭到李辅国的嫉恨,向肃宗进谗言,将大人贬为了篷州长史。”原来史天赐已经知道了颜真卿被贬黜的消息,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二人言说。
“此人忒的可恶。”没想到颜真卿这样的忠肝义胆,一心为李唐的宗室之重臣也被奸佞排挤,乐山心中愤愤不平。
“远离朝廷,倒也落得个清净,我只是担心这李辅国会对太上皇和太子不利。他如今手握兵权,又与张皇后勾结,欲立张氏小儿为太子,以便监国。如今圣人龙体有恙,若是圣人走在了太上皇前面,他的满盘经营更是毁于一旦,所以我担心他会图谋不轨。”
“他敢谋害太上皇?”
“太上皇的身体一向康健,这恐怕是李辅国最担心的。如今太上皇被囿于内苑,连高力士都要被流放巫州,仅是安排了些宫女负责太上皇衣食,生死还不是都在他们的掌握。”
李隆基最后落到这么一个结果,虽然这是薛崇简一直想报复的对象,但乐山心中也只为宫闱的阴暗感到叹息,没有半丝高兴的意思。
“今日史将军既然来了,我正好有一句话请你带给太子。”
“大人请讲!”
“下官是想让你提醒太子,如是太上皇有什么不测,李辅国少了一个顾虑,立刻就会对太子动手,请太子早做准备。”
“太子现在也是进退维谷,阉贼得圣人宠信,别人得话都听不进去。”
“太子若再犹豫不决,恐怕要步建宁王的后尘。”
“颜大人的意思是?”
颜真卿没有说话,指了指面前的长卷。
“这《大唐中兴颂》还没有写完,大唐能够真正中兴,一切都掌握在太子手里。”颜真卿不再理会三人,竟提起笔,整个人沉入书法当中。
三人不便再打扰,拱手退了出来,一出颜府大门,韦雪就对乐山和天赐说:“这颜大人恐怕是专门等我们来的吧?”
“此话怎讲?”
“颜大人想杀李辅国,应该也知道李辅国有『拱卫司』的人保护,不易得手。特意说这番话与我们听,这是让李大哥帮你和太子刺杀李辅国。”韦雪对着史天赐微微一笑。
“颜大人赤胆忠心,又是我师弟的叔父,我想他的话应该不会错。”
“他就是知道乐山哥哥即便知道他是在利用你,也一定会就范。”
“我即便不为太子,不为天下,也要为了我这个兄弟。『拱卫司』有武痴在,其他人怎么是对手,天赐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你也不想看到你灵儿姐姐伤心吧。”
“我没说不让你去啊,只是这一次,我会陪着你。刺杀朝廷重臣,这是大罪,一旦不成,不仅史大哥全家,太子也会被连累,所以才要一击命中。”
“只有我去牵制武痴,才有可能一击命中。”
“但是即便成功,李辅国一死,张皇后定会想办法把罪名推到太子身上,太子届时还是可能牵连获罪,倒是张皇后和越王渔翁得利了。”天赐不愧是在朝堂内外浸淫了几年,想法还是要周密的多。
如此的确是两难,三个人陷入了沉默。
“我有一个主意。”韦雪突然说道。
乐山和史天赐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韦雪。
“偷梁换柱!”
“如何偷梁换柱?”
“换一个李辅国。”
“换一个李辅国?”乐山和史天赐异口同声,觉得不可思议。
“既然要行刺李辅国,又不能让张皇后抓住把柄,那就找一个我们自己的人假冒李辅国。这假李辅国还可以帮助太子对抗张皇后,太子上位之后‘再死’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主意好是好,不过最难的不是杀了李辅国,而是找谁来冒充他。”乐山没想到韦雪有这么绝的点子,但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妥。
“没错,易容不难,但是要熟悉宫闱里的一切而不露马脚,又要是我们信得过的人,就难了。”史天赐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韦雪露出了诡谐的笑容。
“谁?”
“我们的小妹妹,雪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她!”史天赐一拍大腿,起身叫好道,“雪奴本就像个男娃娃,和宦官的身形、声音都像。她又会口技,模仿李辅国自是不在话下,最妙的是她这几年都负责守卫内廷,对宫闱的形制、规矩最是熟悉不过,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我们把李辅国挟来,拘上一段,仔仔细细的了解他日常所有的起居,朝堂内外的细节,再想办法转告雪奴,让她能拖一天是一天。”
“好,我这就进宫去给她告个长假,我们好好布置布置。”
“此事要不要先知会太子?”
“李豫确实宅心仁厚,胆量却是不足,先告诉他怕他露了马脚,万一事不成还会连累大家,等事成之后顺水推舟也不迟。倒是史大哥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最好先找个理由把灵儿母子安顿到别处去。”
“你说的对,我还是让他们先去终南山翠微峰吧,等一切顺利事成再回来。”
雪奴最喜欢的人就是韦雪,也最听韦雪阿姊的话。史天赐把她叫回来,韦雪把计划跟她一说,虽然不能接受把自己扮的那么丑,但这么好玩的事情,雪奴还是满口答应。不过事关重大,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安排好,不然只会遗患无穷。雪奴在内廷时常见到李辅国,对于李辅国的行为举止、说话方式都颇为熟悉,便认认真真的按照韦雪的安排开始练习李辅国的言行举止。如此有趣的事情,正和雪奴的脾气,玩的不亦乐乎,却也一丝不苟。
天赐又在永兴坊和安兴坊之间购置了一处老宅,宅子不大,却颇为幽静,大家日常的筹措准备都在这里进行。战乱以来,两京有不少人逃离中原,盛唐时富甲权贵们购置的宅子很多都变得荒草丛生,无人问津。史天赐很容易就买到了一处位置合适的宅邸,没有多做整饬,只是专门挖了一个地窖,用来临时关押李辅国所用。
如何顺利进入李辅国的宅邸成为下一个棘手的问题。如果硬闯,一定会引起皇城驻军的注意,必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先混进去再说,乐山自然想到了北冥神教。
北冥教行商江湖,无论皇宫贵苑,都有物资往来,定能找到办法。乐山飞鸽传书,寻求李腾空的帮助。
李腾空的回复很快就来了,原来这李辅国早年进宫的时候做的是闲厩马家小兒。四十岁那年,掌厩中簿籍。天宝中,闲厩使五鉷嘉其畜牧之能,荐入东宫。虽然后来得势,但却依旧对养马情有独钟,酷爱收集良马,尤其是志在将太宗皇帝的六骏收入自己的囊中。
这六骏是唐太宗的六匹战,随太宗皇帝一起征战南北,统一天下,战功卓著。分别是什伐赤、青骓、飒露紫、白蹄乌、特勒骠和拳毛騧。
时间已经过了百余年,此六种骏马有些已经绝迹。但越是得不到的,李辅国心里越是痒痒,这正好给了北冥教和乐山机会。
北冥教已寻得什伐赤和特勒骠,正可借送马的将李乐山一行人送入李辅国府邸。
过了几个月,北冥教的人带着两匹骏马来到了长安。
经过半年的精密筹划,万事俱备,就差决定最终行动的时间了。这李辅国虽然大权在握,为讨好肃宗,还是会每夜服侍皇帝就寝,尤其是皇帝病重期间,更是每夜留守,也是以防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坏话。所以夜晚行刺几乎成为了不可能,唯有趁他白天在自己府中的时候才有机会下手。光天化日之下,这就为行刺增加了难度。
李辅国树敌颇多,知道很多人都想对自己不利,这是他为什么要收揽豢养『拱卫司』高手的原因。现在李辅国府中,武功最高的就是武痴,李辅国专门在自己的府内辟了一进庭院给武痴。老二、老五、老六也住在左近,一有风吹草动就可应援。这几个人不仅武功高,是刺杀李辅国的障碍,更是与乐山等人都熟识,一旦事发就必须除之,以绝后患。
最终行动的时间定在上元二年,七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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