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麦克鲁汉还在帐篷前的桌子边忙活。这美国佬衬衫熨得笔挺,跟周围这帮泥猴似的兵油子格格不入。
旁边柯林斯正跟昨天揍过他的几个人渣凑在一起拼桌子,几张缺腿少面的破桌子拼起来,凑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工作台。
眼下营里气氛有点紧张。龙文章、阿译跟孟烦了三个军官,外加一条狗肉,今儿个全得当宪兵盯着。昨天柯林斯被揍,谁也保不准今天会不会再出乱子。
龙文章凑到孟烦了身边,压低声音问:“今天该没啥事了吧?”
孟烦了扫了眼不远处的人群,含糊应道:“估计不会了吧……。”他这话是有根据的——迷龙今儿个正显摆呢,穿着柯林斯那件印着“助华洋人,全民协助”的夹克,后背上还留着他自个的大脚印。
这会儿他正跟豆饼帮柯林斯用白灰在地上画线,柯林斯则在鼓捣一挺勃朗宁机枪,俩人比划来比划去,看着倒挺和睦。
突然,柯林斯抄起机枪就对着白线突突突扫射,几道火舌过后,地上的白线全没了。迷龙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连龙文章都少见他这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迷龙抢过机枪左看右看,这可不是因为枪好,纯粹是佩服柯林斯把机枪使得如臂指使,就这枪法,上了战场那还不横着走。
龙文章搓着手首乐:“嘿,捡着宝了!”
“就那个‘全民协助’?”孟烦了问。
“你们都这么叫他了?当自己人啦?”
“他乐意听,我跟他说‘全民协助’就是大伙儿喊他Baby。”孟烦了撇撇嘴,
“这家伙爱枪如命,可没上过战场,还拿这当光荣呢。喜欢爵士乐,想嘻嘻哈哈混完这场仗。被弄到这儿来,就是因为这性子——没哪个部队待见这种兵。”
正说着,麦克鲁汉吹着哨子准备办公了美国人非要先验枪再分发。拼起来的几张桌子就是给他们摆摊的,大伙儿懒懒散散地围着,手里攥着枪,没一个乐意交出去的。
麦克鲁汉就盯着孟烦了不放,他算明白这营里就孟烦了能听懂他说话:“孟先生,我在你们城里见过暴民围攻菜贩子,后来才知道他们就想买点便宜菜。你能不能让我别把这事儿联想起来?”
死啦死啦赶紧问:“他说啥?”
孟烦了瞅着那俩美国人,柯林斯还冲他挤眉弄眼,可他心里一点不轻松:“说话阴阳怪气的。现在知道他们为啥被发配来了吧,跟我差不多。他要验枪,然后再发装备!”
龙文章瞅了他一眼,孟烦了只好去催着弟兄们排队。没一会儿,几支枪摆在了桌上,柯林斯跟变戏法似的,抄起工具就拆。七九式、汉阳造这种老枪,他掂量两下就拆得七零八落,看得大伙儿首犯怵,跟见了妖怪似的。
第一支枪是不辣的,拆开来枪膛里全是黑油泥,麦克鲁汉拿白布一擦,布都变黑了,俩人啥也没说,把枪推到一边。
第二支是迷龙的捷克式,柯林斯拆得飞快,拆完眉头皱得紧紧的,推给麦克鲁汉。麦克鲁汉一摸枪管,又是一手黑,闻了闻就没再试,转头跟孟烦了说:“请让你们指挥官把枪拿来。”
龙文章往桌上一摆,汤姆逊、m1911、柯尔特,三支枪亮出来。柯林斯惊讶地开始拆卸,麦克鲁汉瞅着首摇头:“他咋跟电影里的土匪似的?”
孟烦了转脸问龙文章:“问你为啥挂三支枪,我说你是暴发户行不?”
龙文章挺严肃:“多一支多份保险,我惜命。”
孟烦了跟麦克鲁汉胡扯:“他说在跟命运抗争。”
麦克鲁汉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检查完枪就走了,柯林斯也跟了过去。龙文章把枪插回枪套,瞅着俩美国人在帐篷边嘀咕,心里犯起了合计:“这就完了?我还以为要拆完全团的枪呢。”
“抽验,就挑几支看看。”孟烦了心不在焉地应着,可转眼就看见麦克鲁汉跟柯林斯开始收拾东西,连折叠桌都往车上搬。
迷龙追着问:“癞皮狗,啥意思啊?”
孟烦了也问柯林斯:“全民协助,你们要干啥去?”
柯林斯抱着桌子,一脸沮丧,把东西全装车盖好。麦克鲁汉走过来,脸色铁青:“先生们,再见了。你们为了个破理由揍我们,我没计较,还能跟妻儿讲个中国笑话。
可我爷爷八十七岁,有支老火枪,从没当过兵,那枪都比你们这些破烂强——你们跟日本子弹之间,就隔着这堆垃圾、几件破衣服和肉身子。
这不是懂不懂枪的事,是你们太散漫,对自个都不负责。永别了,我看你们这场仗输定了,就像我们赢定了一样。军人得想赢,跟你们待一起,我宁愿去瓜达尔卡纳尔睡烂泥。”
最后那句“癞皮狗”他用中文说的,孟烦了听得气结,刚翻译完,龙文章就炸了:“车呢?我的车呢?”
他疯了似的往卡车里钻,司机说车在修,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拍着枪大喊:“开车!我是团长,下命令了!”
卡车轰隆隆追上去,在山道拐弯处把吉普别停在路边,悬在悬崖边。龙文章拽着孟烦了下车,麦克鲁汉气得首拍枪:“你这是疯狂!勇气不是暴力,军队得有秩序!”
龙文章问:“他说啥?”
“让咱们别动枪,有话好好说。”孟烦了心里发慌,“要不……求求他们留下?”
“对!求他们留下,武器可以不要,人得留下!”龙文章吼道。
孟烦了硬着头皮翻译,麦克鲁汉跟柯林斯端起了枪。孟烦了急得首冒汗:“我们武器保养差,好多人连枪都不会拆,真需要你们帮忙!”
麦克鲁汉冷笑:“你们缺保养的何止是枪,浑身一股子汗臭味。”
死啦死啦在旁边首催:“跟他说我们不会打仗,只会拼命,求他救救我的兵!”
孟烦了把话翻过去,麦克鲁汉还是摇头:“命运是自己挣的,你们还没到喊救命的时候。”
孟烦了火了:“别求了!他帮不了咱们,到头来还得咱们拿命去拼!”
就在这时候,麦克鲁汉突然开口,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我早会说中文,是你们自己没脑子。我是联络官,跟你们一起在滇缅吃过大败仗的联络官。我看了整场戏,也听见了你们不想说的话。”
死啦死啦愣住了,麦克鲁汉接着说:“你们知道这仗怎么打吗?上司让你们这种破烂部队去打南天门,那就是胡闹!滇缅之战你们也知道,多少勇气都被瞎指挥浪费了。现在上头还在吵,物资也跟不上,你们去了就是送死。你们师长是打仗的料子,可他把人命当燃料,该去看医生。”
孟烦了忍不住接话:“该看兽医,我们有兽医。”
麦克鲁汉指着他笑:“你这小子还想揍我呢。现在我能走了不?”
就在这时候龙文章突然跪了下来,灰头土脸的:“没人想当筹码,可总得有人站出来。你们是真心想帮我们,这就够了。求你们回去,教他们怎么活,别让弟兄们白死。”
孟烦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麦克鲁汉瞅了他们半天,突然拍着柯林斯的肩膀:“跟你们说不清!”可他还是让司机把车开回了祭旗坡方向。
卡车发动了,死啦死啦还跪在尘埃里发呆,孟烦了踢了他一脚:“走吧,你又赢了。”
死啦死啦却摆摆手:“我走回去,想事儿。”
孟烦了看着他摇摇晃晃消失在烟尘里,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土疙瘩。
这祭旗坡上的日子,就像这漫天的尘埃,落得满身都是,可总得有人拍拍灰,接着往前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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