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内外,时间被瞬间冻结。
陆星野那双骤然转过来的眼睛,在昏黄的、尘埃浮动的光线下,不再是平日里张扬锐利的星子,而是骤然收缩、淬满了冰冷寒意的两点针尖!那里面翻涌着被窥破最隐秘角落的暴怒、惊骇,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被侵犯领地的凶狠杀意!
林初夏的心脏在那一刹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苍白面孔。捂住嘴的手僵硬得如同化石,指尖深深陷进脸颊的里。
“谁?!” 陆星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撕裂了画室死寂的空气。他几乎是同时动作,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猛地转身,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几步就跨到门边!
“砰!!!”
厚重的木门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沉闷的回音,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初夏被这近在咫尺的巨响震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
“咔嚓!”
一声清晰的、金属咬合的脆响从门内传来!
他…他把门从里面锁死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初夏!他锁门了!他想干什么?那双眼睛里的暴戾和凶狠不是假的!她转身就想跑,逃离这个突然变得极度危险的地方!然而,脚步刚迈开,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他认出她了!他刚才一定看到门缝外她的眼睛了!跑?跑得掉吗?如果他现在冲出来…
就在她浑身冰冷、进退维谷之际,门内传来了动静。不是开锁,也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沉闷的、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在低低咆哮般的喘息声,隔着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递出来。那喘息声里充满了狂躁的愤怒,却又强行压抑着,伴随着拳头重重砸在某种木质结构上的“咚!咚!”闷响!一下,又一下!
初夏僵立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发软。她能清晰地想象出门内的景象——陆星野像一头失控的困兽,正用拳头发泄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怒和…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慌?他砸的是什么?画架?墙壁?还是…那些散落一地的画稿?
那一声声沉闷的撞击,仿佛砸在她的心脏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星野。不是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不是教室里嚣张跋扈的样子,也不是昨夜在风雨中用身体筑起壁垒的样子…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陆星野。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她无意间推开了这扇门,窥见了那片画稿的废墟。
门内的砸击声和喘息声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门内门外。
初夏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她甚至不敢去碰那扇门。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时——
“咔哒。”
门锁被从里面轻轻拧开的声音,细微得如同幻觉。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仅仅一条缝。
陆星野的身影出现在缝隙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颌轮廓。他身上的白色T恤领口有些歪斜,胸口微微起伏,右手垂在身侧,指关节处一片刺目的、新鲜的红肿,甚至有细微的破皮,隐隐渗着血丝。
他果然砸了东西,用的是拳头。
他没有看初夏,目光低垂着,落在门口肮脏的地面上,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疲惫和一种强行压抑后的死寂:
“滚进来。”
不是询问,不是邀请,是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般的寒意。
初夏的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她张了张嘴,想拒绝,想说“不”,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红肿的、带着血丝的拳头,还有门缝后那片无声的画稿废墟,像无形的锁链,捆住了她的双脚。
她几乎是挪动着,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扇门。
浓烈的松节油、颜料和灰尘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一声。画室里的景象比门缝中惊鸿一瞥更加触目惊心。满地都是画稿!厚厚的一层,像被狂风肆虐过的秋林。有被粗暴撕成碎片的,有被揉成一团的,有被颜料肆意涂抹覆盖的…一片狼藉,一片死寂的、被抛弃的才华的坟场。
陆星野在她身后关上了门,但没有再锁。他背靠着门板,抱着双臂,像一尊冰冷的门神,目光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警告,也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疲惫。
“看到了?” 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哭更难看,“满意了?天才的垃圾场。”
初夏被他话语里的自嘲和尖锐刺得心头一缩。她避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脚下。离她最近的一张画稿,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机械齿轮结构素描,线条精准得如同工业图纸,光影处理充满了冰冷的金属质感,却在画稿中央被一只粗暴的手掌用红色颜料打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叉!
再旁边,是一幅燃烧森林的水彩。跳跃的火焰处理得极具生命力,扭曲的树干在火光中如同挣扎的灵魂,却被泼洒了大片大片的黑色墨汁,几乎完全覆盖…
每一张被废弃的画稿,都像一道无声的控诉,诉说着创作者曾经的狂热与最终的毁灭。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悲凉感攫住了初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牵引,再次投向画室中央那个孤零零的画架。那张画稿——那只拈着蓝色画笔、手背带着淡褐色小痣的女性手部特写——依旧安静地躺在画板上,与周围的废墟格格不入,仿佛是被特意赦免的孤品。
陆星野的目光,也随着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画稿上。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复杂,锐利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和紧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抱着手臂的力道更紧了些,指关节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渗出更多血珠。
初夏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一步步走向那个画架。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想要去触碰那张画稿的边缘——那张属于她的手,被另一个人如此专注描绘出来的手。
“别碰它!”
一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猛地响起!
陆星野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瞬间从门边弹射过来!他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初夏伸出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掌心紧紧箍着她冰凉的皮肤!
初夏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惊骇地抬头看他。
他离得极近,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灼热地喷在她脸上。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还有一丝深藏的、被逼到绝境的恐慌。“谁准你碰它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质问,声音因为压抑而扭曲变形。
“我…” 初夏被他眼中的疯狂吓住了,手腕的剧痛让她声音发颤,“我只是…”
“只是什么?!” 陆星野猛地打断她,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却以一种与他暴怒语气截然相反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动作,迅速地将那张画稿从画板上取了下来!动作快得像是在保护什么稀世珍宝!
他将画稿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素描纸的边缘,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死死盯着初夏,眼神凶狠得像要把她生吞活剥:“林初夏,管好你的眼睛和你的手!这里的东西,你看到的一切,敢说出去一个字…” 他逼近一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我保证,你那个宝贝素描本的下场,会比这里任何一张纸都惨一百倍!”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血腥味的威胁!
初夏脸色惨白,手腕的剧痛和心底翻涌的屈辱、愤怒、以及那丝挥之不去的惊悸混杂在一起,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她用力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放开我!陆星野你这个疯子!”
陆星野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两人的力量悬殊太大,她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就在这激烈的肢体对抗中,陆星野攥着那张手部素描稿的手,因为用力过猛和动作幅度,手背上尚未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更多的血珠涌出,顺着他紧握的指缝,滴落下来!
一滴,两滴…
殷红的血珠,正正地滴落在初夏脚下——一本被丢弃在画稿废墟中的、摊开着的、沾满灰尘的旧素描本上!
那本素描本很厚,皮质封面己经磨损得看不清颜色。血珠落在摊开的那一页上,迅速被粗糙的纸张吸收,洇开一小片暗红。而那一页纸上,赫然画着一幅铅笔速写——
画的是讲台。视角很低,像是从教室后排某个座位偷偷描绘的。讲台上站着一位穿着长裙、气质温婉的年轻女教师,她微微侧身,在黑板上书写。她的手指修长,握粉笔的姿势优雅,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手背**上,也有一颗小小的、位置几乎和林初夏一模一样的**淡褐色小痣**!
初夏的目光,瞬间被那幅速写和那颗小痣盯住了!所有的挣扎和愤怒都在这一刻凝固!她忘记了手腕的疼痛,忘记了陆星野的威胁,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剩下眼前这幅带着岁月尘埃的速写,和那颗仿佛跨越时空、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熟悉的痣!
陆星野也看到了那滴落的血和他脚下被血染红的素描本页面。他顺着初夏呆滞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幅速写和那颗小痣时,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他抓着初夏手腕的手,猛地松开了!力道之大,让初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陆星野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本染血的旧素描本,看着那幅画,看着那颗痣,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那双刚才还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骇、痛苦和一种…仿佛被命运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
他手中的那张新鲜出炉的手部素描稿,无力地飘落在地,覆盖在了旧素描本染血的那一页上。两张画稿,跨越时空,描绘着两只不同的手,却带着同一颗位置几乎重叠的、宿命般的痣。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笼罩了画室。只有尘埃在昏黄的光柱中无声地浮沉。
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混合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新鲜血液的腥甜,构成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氛围。
陆星野像是变成了一座风化的石雕,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叠在一起的两张画稿——新的覆盖着旧的,两只不同的手,两颗几乎重叠的痣。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只剩下一个被巨大秘密和痛苦击穿的躯壳。
初夏捂着自己被捏得生疼、留下清晰红痕的手腕,同样僵在原地。手腕的疼痛提醒着她刚才的暴戾,但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本染血的旧素描本和陆星野的反应攫住了。那颗痣…那个女教师…陆星野的母亲?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模糊的传闻——陆星野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似乎是…搞艺术的?
巨大的谜团如同旋涡,在她眼前展开。他惊人的绘画天赋,这满地废弃的画稿,他对那张手部素描的异常珍视和保护,以及此刻这如同被剥开灵魂般的痛苦反应…一切都指向一个深埋的、鲜血淋漓的真相。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和巨大的震惊中缓慢流逝。陆星野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弯下腰。那只刚刚还充满力量、攥得她手腕生疼的手,此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向了地上那本染血的旧素描本。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被血染红的书页边缘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那血是滚烫的岩浆。但他最终还是将它捡了起来。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与他刚才粗暴对待其他画稿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没有看初夏,也没有再看地上那张飘落的手部素描。他只是紧紧地将那本染血的旧素描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却又伤痕累累的婴儿。他佝偻着背,那件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画室最角落一个堆满杂物的阴影处。
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旧铁皮柜。陆星野蹲下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有些费力地拉开了柜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将那本染血的素描本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哐当”一声,重重关上了柜门,落锁。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背对着初夏,蹲在阴影里,肩膀微微耸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站起身,转过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片空洞的痛苦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覆盖上一层冰冷的、坚硬的壳。他走到房间中央,弯腰,将地上那张飘落的、画着林初夏手部特写的素描稿也捡了起来。他看也没看,手指用力,几下就将它撕成了碎片!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决绝。
纸屑如同雪花般飘落在满地的画稿废墟上。
他这才抬起头,重新看向初夏。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甚至更甚,像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现在,” 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你满意了?”
初夏被他眼神里的冰冷刺得一缩,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陆星野不再看她,弯腰捡起自己滑落在地的校服外套,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重新甩在肩上。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这个画室,”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归你了。”
说完,他拧开门锁,拉开门,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出去。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他消失在昏暗走廊里的背影。
画室里只剩下初夏一人,站在一片狼藉的画稿废墟中央。空气中还残留着松节油、灰尘、颜料和淡淡的血腥味。地上,是那张被撕碎的、属于她的手部素描稿的残片,以及那本染血的旧素描本被锁进铁柜前滴落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点。
手腕上的疼痛依旧清晰。
而那句冰冷的“归你了”,却像一个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这个弥漫着灰烬与笔触气息的废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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