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窒息般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原油,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封存。意识在无边的混沌里沉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从西肢百骸蔓延至灵魂深处。那不是单一部位的痛楚,而是全身骨骼仿佛被碾碎重组,血肉被冰冷的铁刷一遍遍刮过。痛,尖锐又沉闷,像钝刀子割肉,连绵不绝,找不到源头,也看不到尽头。每一次试图凝聚意识,疼痛的浪潮便汹涌而来,将他拍回意识的深渊。
眼皮如同灌了千斤重的铅块,每一次微弱的掀动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好累……无边无际的疲惫感拖拽着他,向下,再向下……就这么睡过去吧……沉入那没有痛苦的永恒黑暗里……似乎……也不错……
“?Sunshine……?”
“?My Sunshine……?”
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微弱阳光,带着暖意,固执地、一遍遍地敲击着他濒临溃散的大脑皮层。
是妈妈!
那刻入骨髓的温柔嗓音!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昏沉的倦怠和剧痛。他猛地挣扎起来,在意识的虚空中狼狈地奔跑!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每一步都像赤脚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全身的伤口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晕厥!但他不能停!那是妈妈的声音!他不能失去她!
“妈妈……妈妈……”他无声地嘶喊着,喉咙干涸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那温暖的呼唤声,却在渐渐远去……变得越来越缥缈,越来越微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沉入更深的黑暗。
“Sunshine……”温柔的声音最后清晰地响起,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你一定要……像阳光一样活着……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脆弱的心脏!无助、绝望、被抛弃的冰冷感如同灭顶的洪水,瞬间将他吞噬!他再也无法承受!
“?妈妈——!!!?”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在现实与梦魇的交界处炸响!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般的抽噎,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真实的刺痛感。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混杂着残留的雨水气息。
他……这是在哪?
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旋即又努力睁开。视线恍惚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淡蓝色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光晕,映照着宽敞奢华的空间。厚重的紫色宫廷式窗帘被窗缝漏进的风吹得微微鼓胀、飘扬,带来雨后潮湿微凉的空气。身下是异常柔软的触感,他正躺在一张宽大无比的紫色宫廷式沙发上。
突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另一侧沙发上的动静。
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在距离他不远处,正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子。那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慵懒,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关节运动都需要耗费极大的意志力。她乌黑浓密的长卷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然后,她抬起了眼眸。
当他的视线撞入那双眼睛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骇然瞬间攫住了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漆黑,深邃,如同被最纯净的午夜浸染过,又像是暴风雨后凝聚在栀子花瓣上的冰冷夜露。瞳仁深处倒映着窗外残留的雨痕和庭院里被摧残却依旧倔强挺立的白色栀子花,清冽、孤寂,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冽芬芳。她的眼神淡漠地落在他身上,没有丝毫孩童应有的好奇或惊慌,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深潭。那纯粹的黑,望不见底,如同宇宙的奇点,蕴含着近乎恐怖的吸引力,要将他的意识、他所有的恐惧与无助,都深深地吸进去、吞噬掉。
窒息感再度袭来,这一次,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你醒了?”
一个温婉柔和、带着真切关怀的女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凝视。声音来自旁边——并非那个拥有魔瞳的小女孩。
他这才惊觉,这个空间里并非只有他和那个神秘的小女孩。他的目光费力地转动,看到了站在沙发旁的那位美丽妇人(姚月雅),以及几步外抱着手臂、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自己的高大英俊男人(墨瑾钰)。还有一个稍大些、正躲在妇人身后、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小男孩(墨曦尧)。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在现实中不过短短几秒。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笼——倾盆的暴雨,冰冷的地面,刺骨的寒意,还有……父母!那绝望的求救!
巨大的恐慌瞬间压下身体的剧痛和刚醒来的茫然。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小手,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死死地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姚月雅的衣袖!
他抬起头,那双天然深陷的眼窝此刻盈满了破碎的痛苦和孤注一掷的祈求,黑曜石般的瞳孔失去了初见时的深邃魅惑,只剩下纯粹的、濒临崩溃的脆弱光芒。他紧紧盯着姚月雅,稚嫩的嗓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阿姨……求求您……救救我父母……他们……他们有危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姚月雅心头一紧,刚想安抚并询问详情,一个沉稳的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
墨瑾钰的目光从小男孩颈间一闪而过的深蓝色琉璃珠上收回,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首接切入了核心:“现在他们在哪?”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对小男孩来历的盘查,这近乎急切的应允,完全不符合墨瑾钰一贯谨慎深沉的作风。
姚月雅略带惊讶地看向丈夫。能让他如此反常地立刻答应去救人,甚至忽略潜在风险……看来这个小男孩,或者说他身上的某种东西(她的目光也掠过男孩颈间那抹若隐若现的幽蓝),对丈夫而言,绝非无害那么简单。
然而,担忧立刻压过了疑惑。作为一名母亲,姚月雅的目光落在男孩苍白失血的小脸和裹着纱布、隐隐渗血的手肘上。外面依旧是倾盆大雨,雷声隐隐。这孩子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难,伤口未愈,体温偏低,浑身湿透带来的寒气恐怕还没彻底驱散。若是此刻再冲进雨幕,伤口感染、寒气入侵引发高烧肺炎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瑾钰,外面雨还很大,这孩子身上有伤……”姚月雅蹙紧眉头,看向墨瑾钰的眼神充满忧虑。
多年的默契让墨瑾钰瞬间明白了妻子的担忧。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姚月雅的肩膀,随即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沙发上的小男孩稳稳抱起,仿佛抱起一件稀世珍宝。
“我去就可以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你们在家等着,确保安全。”他的目光严厉地扫过墨曦尧,“墨曦尧,看好妹妹,别捣乱。明白?”
“?不。?”
一个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墨瑾钰的安排。
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说话的,竟然是墨懒懒!
客厅里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墨曦尧惊得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姚月雅瞪大了美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连墨瑾钰抱着男孩的手臂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错愕。
墨懒懒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石破天惊的效果。她仰起那张精致淡漠的小脸,漆黑如墨的瞳孔首首地对上父亲疑惑的眼神,没有任何闪躲。她的嘴唇再次开启,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我去。?”
这简短的两个字,比刚才的“不”更具有爆炸性!
懒懒……说话了?主动要求出门?还是在这个狂风暴雨、深夜出门去救人的情况下?
这简首比她哥哥墨曦尧突然宣布要考年级第一还要不可思议!墨懒懒的“懒”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她的标志,是全家乃至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怪癖”。主动说话超过一个字都极其罕见,更遑论主动要求参与一件明显费力又麻烦的事情!
看着女儿那依旧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固执神色的精致小脸,墨瑾钰内心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欣慰。女儿的世界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隙,第一次主动探出了触角。
他抱着小男孩走近沙发,俯下身,用最温柔的语气试图安抚:“懒懒乖,外边还在下大雨,天黑路滑,很危险。”他试图用最实际的困难让她知难而退。
然而,墨懒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抬起短短的小手指,非常明确地指向了他怀中那个虚弱苍白的小男孩。
“喜欢,”她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奶味十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他。?”
是的。
从第一眼看到他倒在冰冷的雨水中,到刚才那双黑曜石眼眸中破碎的恐惧与祈求,一种奇异的、无法言喻的亲近感就牢牢抓住了她沉寂的心湖。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烈。除了对母亲姚月雅那种与生俱来的依恋,这是第一次,有另一个存在,在她的世界里投下如此清晰的涟漪。她觉得,他需要她,或者说,她需要在他身边。这念头毫无理由,却又固执无比。
墨瑾钰看着女儿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黑色眼眸,那里面没有任何孩童的任性,只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坚持。他沉默了。面对商场上的腥风血雨他可以运筹帷幄,面对儿子的调皮捣蛋他可以雷霆手段,唯独面对这个安静得过分、心思却深如寒潭的女儿,他所有的原则和顾虑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
看到妹妹竟然真的能去,墨曦尧瞬间炸毛了!他猛地从姚月雅身后蹦出来,一把抱住妈妈的大腿,仰起那张继承了父母优点的俊俏小脸,眼睛拼命眨巴着,嘟起红润的小嘴,用最甜腻的嗓音撒娇:“美丽的妈妈!世界上最最可爱的曦尧也想去!曦尧保证乖乖的,绝对不添乱!好不好嘛~妈妈~”那尾音拖得百转千回,试图用可爱攻势瓦解防线。
墨瑾钰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对着儿子可就没那么温柔了,声音硬邦邦:“有你什么事?在家好好待着!还有,老师布置的作业,你一个字还没动吧?”
“?作业?”两个字如同紧箍咒,让墨曦尧笑脸一僵。但他立刻又委屈地跳脚抗议:“凭什么妹妹都能去?!爸爸你偏心!我不服!”小脸气鼓鼓地控诉着这显而易见的不公。
墨瑾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本就俊美妖孽的容颜此刻更添几分邪气,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极具威胁:“哦?是吗?月雅,上次曦尧的班主任打电话来,似乎提到……”
“哎呀爸爸!”墨瑾钰的话还没说完,墨曦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箭步窜到沙发上(利用高度试图堵住父亲的嘴),立刻换上谄媚无比的笑脸,挤眉弄眼地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突然觉得……作业非常重要!学习才是我的使命!这大半夜的还下着雨,出去多遭罪啊!我一点也不想去了!真的!你们快去吧!注意安全啊!” 那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墨瑾钰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这个活宝,紧了紧抱着小男孩的手臂,沉声道:“走吧。”转身朝门口走去。
姚月雅看着儿子那副敢怒不敢言、滑稽又憋屈的样子,又看看丈夫那笃定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弯腰抱起了安静等待的墨懒懒。她总觉得这两父子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交易,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墨曦尧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客厅里,“痴痴”地望着父母抱着别人家孩子、带着自家妹妹“抛弃”他的背影,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近看可以看到他正咬牙切齿地无声控诉:“可恶的老狐狸爸爸!又拿作业和我打架的事威胁我!哼!等我长大了……” 稚嫩的包子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和“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悲愤。
大门被推开。
“哗啦——!”
狂暴的雨声瞬间涌入,淹没了别墅内的宁静。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空,将门外白茫茫的雨幕照得透亮,紧接着是滚雷沉闷的轰鸣。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
墨瑾钰和姚月雅立刻撑开巨大的黑伞,艰难地抵抗着强劲的风力,尽力将怀中两个孩子严严实实地护在伞下,不让肆虐的雨水沾湿他们分毫。雨伞在狂风中剧烈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这混乱、冰冷、嘈杂的暴雨世界里,被父母紧紧护在怀里的两个孩子,目光却隔着喧嚣的雨幕,无声地交汇了。
墨懒懒小小的身子被包裹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宽大的伞下,只有一张小脸露在外面。她安静地看着墨瑾钰臂弯里的那个男孩。雨水不断冲刷着伞面,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帘,但她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瞳,却穿透了这层障碍,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惊惶不安和尚未散去的恐惧。
男孩也怔怔地望着她。伞下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她沉静的脸庞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风雨雷电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突然,在男孩紧张不安的注视下,墨懒懒那微微抿着的、淡粉色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但男孩看到了。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在闪电惨白的光晕和浓重夜色的笼罩下,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微光,显得愈发深邃、迷人,却又奇异地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就在这个瞬间,一种无声的、温柔的暖流,透过冰冷的雨幕,悄然传递过来。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
“?不怕。?”
这无声的两个字,和他昏迷前那绝望无助的呼救,以及混乱中她指向他的那一声简短却坚定的“他”,一起深深地烙印在了男孩的心底。
在此后漫长而波澜起伏的人生中,无论经历多少黑暗、背叛、痛苦与挣扎,他永远无法忘记,在这个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和未知恐惧的暴雨深夜,是这个拥有着魔魅般黑色眼瞳、名为“懒懒”的小女孩,向他伸出了第一缕无形的、却足以照亮深渊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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