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像兜头一盆凉水，浇得江临浑身一激灵。
那股子烧心的悲愤劲儿，一下子被摁了下去，心口反而窜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冰碴子似的悸动！
他需要枯败味儿！需要那股子死气沉沉的力量！
而张超……他倒下的地方，他最后躺着的冰冷地方……竟然……
一股子巨大的荒谬感，混着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凉气，死死攥住了他。
打亡者安息地的主意……
这念头本身，就透着一股子枯玄子才有的狠劲儿和漠然，冷得扎心。
床边的心电监护仪还在那儿“嘀嘀嘀”地叫唤，又尖又急，一声声往人脑仁里钻。
江临猛地一抬头，眼睛里那点悲愤和犹豫，像被大风刮跑了，只剩下一片近乎冻住的决绝。
他需要力量！
他不想变成下一个张超！
不想悄没声儿地被安全局那张大网吞了！
他想活！
他要撕开所有捆住他的东西！
枯荣轮转！
死里求生！
张超那没了活气的地方，就是他点起生机的柴火！
“来人！护士！”
江临手指狠狠戳向床头的呼叫铃，声音因为强压着激动，带上了点抖，“我……我心慌得厉害！憋气！喘不上气了！”
铃响几乎没停，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还是苏晚晴。
她动作还是那么利索，但这次，她那双总是带点笑的眼睛，在扫过江临脸上那片混杂着痛苦、悲伤，还有一丝异样狠劲儿的神情。
再落到监护仪那乱跳的线上时，眼底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
甚至，还有一丝几乎抓不住的、冷冰冰的打量？
“怎么了？情绪又上来了？”苏晚晴几步就跨到床边，语气是职业化的关心，手上动作一点不含糊，麻利地检查着江临身上的导联线。
“张超……我同事……他……他没了！猝死！”
江临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哽咽和压不住的火气，两只手死死揪着被单，指节都掐白了。
“就刚才……李哲打电话……人在三院……太平间……”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巨大的悲痛和对同事的关切，这是眼下最好的掩护。
苏晚晴检查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像小刷子一样，飞快地在江临脸上扫过一遍，像是在掂量这悲伤有几分真。
随即，眉头轻轻一皱，语气里掺了点恰到好处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严肃：
“节哀。但江临，你现在这情况，绝对不能再激动！
你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情绪大起大落，随时能把心脏再闹罢工！
你必须稳住！冷静下来！”
“我……我得去看看他！”
江临抬起头，眼神里盛满了悲伤，还有一股子近乎蛮横的坚持。
“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他家没人能马上来……我……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那儿……”
“不行！”苏晚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护士特有的、不容反驳的权威。
“你的身体根本扛不住！现在立刻躺平！深呼吸，把情绪稳下来！
太平间那地方，阴冷潮湿，环境刺激太大，对你那刚缓过劲儿的心脏就是雪上加霜！绝对不行！”
她的话句句在理，完全是从一个专业护士的角度出发。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里撞了一下，很短，但像有火星子溅出来。
江临看到了苏晚晴眼底那抹冰凉的审视，苏晚晴也瞧见了江临悲伤面具底下，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
“我必须去！”
江临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苏护士，求你……帮帮我……帮我办个临时出去！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我保证……保证不激动！
我就……就想送送他……”
他的声音充满了哀求和一种扎心的痛苦，演得入木三分。
苏晚晴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光影浮动。
几秒钟的安静，在这憋闷的病房里，被拉得又细又长，格外难熬。
窗外的雨声，监护仪残留的嘀嗒声，混在一起，织成一张让人窒息的网。
终于，苏晚晴非常轻微、几乎看不出来地点了一下头。
她的表情还是绷着，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还有……
更深一层的警告：
“我可以去找主治大夫沟通试试。但你得保证，全程情绪平稳，一点剧烈活动都不能有！而且，”
她的目光像针一样钉在江临脸上。
“看完人，立刻回家！马上！绝对！不准再有任何其他动作！外面……”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现在可不太平。”
“回家”那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格外清晰。
“我保证！”江临立刻应声，眼神里充满了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感激。
可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透亮。
苏晚晴这退让，绝不是因为心软。她更像是在……顺水推舟？
或者说，是把他往某个早就定好的位置推？
那句“不太平”，警告的味道浓得呛人！
安全局的眼睛盯着他。
苏晚晴的眼睛也盯着他。
他们都等着他迈出这间病房的门！
苏晚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快步离开，去找医生了。
江临靠在床头，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下来。
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也终于不再乱蹦，渐渐恢复了平稳的起伏。
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心，被指甲深深掐出了几个弯月形的印子，红得发白。
他慢慢拿起那本刺眼的红色安全手册，封皮底下那个又冷又硬的疙瘩，硌着他的掌心。
接着，他拿起了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旧手机。
手指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点开了那个熟悉的、黄底蓝字的APP——【饿了吗】。
定位，精准地定在了——市第三医院，东门。
他的手指悬在“提交订单”那个按钮上，停了几秒。
目光在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店铺图标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家名字普通、离三院东门走路顶多五分钟的小粥铺上。
皮蛋瘦肉粥（大份）
备注：放门口，别敲门。电话静音，放好就走。多谢。
地址确认无误。
指尖落下。
“叮！”
一声清脆的订单提交成功的提示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病房里响起，很轻，但扎耳朵。
江临按灭手机屏幕，随手把它撂在那本红色的安全手册上。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雨水淌成一片的玻璃。
眼神深处，最后那点装出来的悲伤彻底褪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像结冰的湖面似的平静。
追踪器在手里攥着。
鱼饵己经撒进水里。
接下来，就看这场风雨飘摇的棋局，会走出哪一步了。
太平间里那股子浓郁的、凉透了的枯败之气，像饿狠了的人闻见肉味，散发着要命的诱惑。
枯荣轮转，死里求生。
这第一步险棋，他必须得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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