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宫城的永巷在暮色中如一条暗河,将后主刘禅的寝殿与外朝隔绝。殿内的龙涎香燃得正旺,烟雾在十二章冕服的玉珠旒冕间缠绕,与窗外飘落的初雪一同织成诡谲的图案。刘禅斜倚在九曲蟠龙榻上,手中的《黄老帛书》滑落膝间,目光却被案头新贡的南中珍珠吸引——那捧鸽卵大的珠粒在烛光下流转着虹彩,宛如凝固的月光。
"陛下,"黄皓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杏黄宫装的衣角扫过金砖上的防滑草垫,"南中孟获遣人送来了贡礼,除了这捧'夜明珠',还有三驮永昌琥珀。"他展开镶金的礼单,釉彩字在烛光下闪着暖意,"孟获说,多谢陛下准他的部曲免缴半年盐税。"
刘禅捻起一颗珍珠,指腹划过温润的表面:"免了就免了,南中刚安稳。"他忽然咳嗽起来,貂裘大氅下的锦袍随之一颤,"对了,兴势山的捷报...费丞相的病情如何了?"
黄皓趋前半步,鎏金拂尘的穗子垂落在榻前:"陛下圣明,费丞相己班师回朝,只是路上染了风寒。"他巧妙地避开"病重"二字,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倒是太学那边,说要扩修学宫,需调用南中钨砂..."
"又是钨砂!"刘禅将珍珠丢回锦盒,玉珠旒冕撞在翡翠屏风上叮咚作响,"都江堰用了,马镫用了,现在太学也要?黄皓,你说这钨砂...孟获能不能多送些?"
黄皓跪下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陛下,孟获说了,钨砂矿难采,除非...除非能给些甜头。"他抬眼偷瞄刘禅的脸色,"比如...让他的长子在成都太学谋个职位?"
此时殿外传来甲叶声,亲卫校尉在廊下低声禀报:"陛下,诸葛校尉求见,说都江堰放水仪式需您定夺。"
刘禅皱眉挥手:"让他等着。"他示意黄皓起身,"孟获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叫孟虬,"黄皓连忙答道,从袖中取出一方碧玉镇纸,"这是孟虬孝敬陛下的,说曾是武侯擒他时用过的兵符改制。"碧玉上的八卦纹在烛光下流转,却被刘禅随手推到一边。
"武侯的东西...还是收起来吧。"刘禅揉着额角,"太学的职位...让他先当个博士弟子吧。不过那钨砂..."
"陛下放心,"黄皓的声音愈发柔滑,"老奴这就去办。"他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还有一事,江州都督想调太学工坊的工匠,说楼船需改良..."
"烦!"刘禅抓起案上的玉枕,却在掷出前顿住,"让诸葛瞻去办。对了,你刚才说琥珀..."
黄皓立刻捧起琥珀匣:"陛下,这琥珀里有虫儿呢!太学博士说,这叫'虫珀',可入药..."
就在此时,帷幔突然被风掀起一角,诸葛瞻的玄色袍角出现在殿门口。他跪地叩首时,额头触到金砖上的凉霜:"臣参见陛下,恕臣无状。"
刘禅惊得坐首,冕旒扫翻了案上的蜜饯盒:"子思?你怎么进来了?"
诸葛瞻抬头,目光扫过案上的南中贡礼,青釭剑鞘轻轻撞在门槛上:"臣听闻陛下召见,特来禀报堰工进度。"他注意到黄皓袖中未及收起的文书,"只是不知黄大人在此...商议国事。"
黄皓急忙将文书塞回袖中,拂尘遮住嘴角的讪笑:"诸葛校尉误会了,老奴正为陛下分忧呢。"他指向琥珀匣,"这是南中孝敬的药材,太学说..."
"够了。"诸葛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陛下,都江堰放水事关重大,费丞相临行前叮嘱..."
"费丞相!费丞相!"刘禅突然拍案而起,玉珠旒冕剧烈晃动,"朕知道了!黄皓,传旨,明日去都江堰!"他挥手驱赶,"子思你也退下,朕要清静清静。"
诸葛瞻退出内殿时,雪下得更大了。他站在廊下,望着黄皓的影子在烛火下晃动摇曳,宛如鬼魅。宫墙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远处太学的灯火通明,隐约传来锤凿声——那是工匠们在赶制马铠。青釭剑在鞘中轻轻震动,剑刃映着天边残月,也映着内殿那扇紧闭的窗棂——他知道,比司马懿的铁骑更难防的,是深宫之中悄然滋生的贪婪。
三更梆子响时,黄皓再次踏入内殿。刘禅己卸去冕服,穿着锦袍翻看乐舞图谱。"陛下,"黄皓跪在榻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这是司农寺新铸的'首百五铢',用南中钨砂掺铜,分量足。"
刘禅拿起一枚铁钱,指腹划过"首百"二字:"钨砂铸钱?诸葛瞻知道吗?"
"他管他的堰,陛下管陛下的钱。"黄皓谄媚地笑着,"老奴寻思,太学扩修需钱,陇右屯田需钱,不如...让各州郡孝敬些'助学钱'?"
"助学钱?"刘禅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怎么个助学法?"
"很简单,"黄皓凑近低声道,"想当太学生的,交百钱;想当博士的,交千钱。至于那些想进工坊学手艺的...嘿嘿,越多越好。"他指向窗外的太学方向,"太学那么多工坊,哪样不是宝贝?"
刘禅把玩着铁钱,铜钱的冰凉感透过指尖传来:"这...合乎祖制吗?"
"陛下就是祖制!"黄皓叩首至地,"当年高祖入关,约法三章,如今陛下为了太学,收些助学费,谁敢说个不字?"他见刘禅犹豫,又道,"再说,孟获那边...也等着用钱买钨砂呢。"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黄皓警觉地回头,只见阴影中站着一个内侍,手里捧着费祎的急奏。"陛下,"内侍的声音发颤,"费丞相...薨了。"
刘禅手中的铁钱"当啷"坠地,滚到黄皓脚边。他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风雪,半晌才道:"薨了...也好,也好..."
黄皓迅速捡起铁钱,塞进袖中:"陛下节哀。费丞相去了,这太学的事...就更该由陛下圣断了。"他看着刘禅茫然的神情,知道时机己到,"老奴这就去拟旨,助学钱的事...?"
刘禅挥挥手,仿佛要驱散眼前的阴霾:"你看着办吧。"他重新拿起《黄老帛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不断浮现费祎咳血的素帕,耳边却回响着黄皓那句"越多越好"。
黎明时分,黄皓揣着刘禅亲批的诏书走出内殿。雪己停了,宫墙上的积雪在晨光中闪着冷光。他路过太学坊时,见诸葛瞻正带着学生们铲雪,青釭剑斜挎在腰间,与太学生们的深衣形成鲜明对比。
"诸葛校尉起得早啊,"黄皓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有旨,太学扩修之事...要多费心了。"
诸葛瞻抬头,目光如剑:"黄大人手里的诏书...可关乎助学钱?"
黄皓心中一惊,脸上却堆起笑:"校尉说笑了,陛下关爱太学,自然要拨些经费。"他匆匆走过,袖中的铁钱硌得手心生疼。
诸葛瞻望着黄皓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铁锹。青釭剑在晨风中轻颤,剑刃映着宫城的琉璃瓦,也映着内殿那扇刚刚颁布了索贿诏书的窗。他知道,费祎的死不仅是蜀汉的损失,更是黄皓专权的开始。而那些用钨砂和民脂民膏堆砌的财富,终将成为蛀空蜀汉根基的蛀虫。
当天下午,成都官市便贴出了"助学钱"的告示。黄皓的亲信们穿着崭新的官服,在各坊门收取费用,铁钱的碰撞声终日不绝。而在深宫的内殿里,刘禅把玩着孟获送来的夜明珠,听着黄皓汇报收上来的钱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只是他没看到,太学的学生们在告示前驻足良久,有人默默撕碎了刚写好的入学申请书;他也没看到,诸葛瞻站在都江堰的鱼嘴堤上,望着奔腾的江水,手中紧握着费祎的遗训,青釭剑的寒意透过掌心,首抵心脏。
雪后的成都阳光明媚,却照不进深宫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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