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妈这咳嗽……咳咳……咳……断断续续的总不见好，怕是有小半年了……你看今天……咳咳……好像……好像都咳出血丝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只布满厚茧干瘦手掌捂着嘴，连话都说不囫囵，“你，你能不能……抽空带妈去一趟省医院……好好看看？”
李桂芬慢慢地挪到堂屋门口，她甫一开口，声音便带着虚弱。
正低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玉米糊的儿媳陈青兰，握着筷子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一撇，暗道这老婆婆又在耍什么花招。
还没等她那刻薄的话语冲出口，王强就先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黝黑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烦躁，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去医院？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个什么光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哪有那个闲钱给您去看病？”
“就是说啊！”陈青兰连忙尖着嗓子接过话头，声音比往常更拔高了几分，“谁叫您那点体己钱，给芹芹那丫头读书花光了，我们自己这日子都快揭不开锅了，吃了上顿愁下顿，还看什么病？我看您呐，就是成天躺在床上闲出来的毛病，越躺越娇贵！再躺两天，说不定不用花钱自己就好了。”
她斜着眼睛瞥了李桂芬一眼，眼神里满是赤裸裸的嫌弃。
李桂芬心中一片冰冷。
她颤巍巍地往前又挪了细碎的一小步，将捂着嘴的手微微挪开一些，露出了掌心里攥着的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
手帕上，一抹模糊的暗红色印记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加恳切地哀求道：“强子，青兰，妈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们啊……你们看，这……这就是我刚才咳出来的血啊……”
王强像是猛然看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脸上立刻露出难以抑制的嫌恶表情，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粗糙的双手不停地在身前挥舞着，“什么东西！拿开！快拿开！看着就瘆得慌！”
陈青兰猛地从板凳上站起身，动作麻利地快步冲进了李桂芬那间常年不见阳光的小偏房。
还没等李桂芬反应过来，就见陈青兰抱着一床破旧不堪，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棉被和几件打了层层补丁，颜色都看不出来的旧衣服，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娘，不是我们不孝顺。您瞧瞧您这咳出来的血，实在吓人得很。万一是什么传人的痨病之类的，我们家里还有大娃二娃呢，他们可都还小，身子骨弱，可不能让他们也跟着遭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桂芬惨白的脸，又继续道：“再说，您也知道，咱们家就这么几间屋，孩子们一天天大了，也确实没个多余的地方。为了大家好，我看您呐，您还是另寻个去处养病吧。”
陈青兰说完，手一扬，那床破被子就像一团无人愿沾的垃圾，被她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扔到了院子里满是泥泞的地上。
“哐当！”一声震耳的巨响，紧接着是门闩被从里面用力插上的声音。
“强子！开门啊！青兰！你们开门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我是你娘啊！亲娘啊！”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门内，陈青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王强，压低声音道：“你看，我就说她肯定会闹吧？别理她，让她喊，我看她那把老骨头还能喊多久？喊累了，喊不动了，自然就走了。”
敲了许久，屋里面都没有声响，李桂芬只好费劲的收拾地上的衣物，缓缓离开。
年纪大了，孩子们都不愿意养自己，都怪当初自己让大儿子接班，害得其他几个孩子都有怨言，晚年都没个窝。
老头子倒是走的快，甩手做了几十年掌柜，享了一辈子清闲福，临了胸口一闷，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那么去了，连句囫囵话都没能留下，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她收拾。
她养老的重担全落在大儿子头上，前几年倒还好，他们惦记着自己手里的养老金，对自己都还不错，大女儿嫁的近，还时不时买点水果来看望她。
可得知大部分钱都供芹芹读书了，儿子和儿媳对她破口大骂，就连大女儿都觉得母亲偏心。
不知不觉李桂芬来到大女儿王翠兰家门边。
她赶紧往前凑了凑，抬手在木门上叩了叩。
门“吱呀”开了条缝，王翠兰的脸露了出来。
她瞅见门口缩着个影儿的李桂芬，脸上那点意外还没捂热乎，就换了副神情，防备得很。
“妈，您……您来干啥？”王翠兰说话声儿有点飘，眼睛往李桂芬怀里那破包袱上一搭，眉头跟着就是一紧：大哥家又出事了？”
“翠兰……”
话音刚落，屋里头一个闷雷似的男声就炸开了，王翠兰的丈夫赵建国：“谁啊！翠兰，黑灯瞎火的！”
他一出来，就瞧见衣裳单薄的李桂芬，还有脚边那个一看就是全部家当的包袱，那脸当场就挂了下来。
赵建国一把将王翠兰扯到后头，自个儿往前一顶，“嘭！”门给甩上大半，就留了道窄缝儿。
“妈，您老人家还是请回吧！”赵建国那带着怒气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当初您老不是常说养儿防老吗？铁路局那么好的工作，您眼都不眨就给了大哥王强，说他得给您养老送终。现在怎么着？想起我们了？”
李桂芬颤抖着声音解释：“建国，妈也是没办法，你大哥他是长子……”
“长子？长子就能独吞所有好处？”赵建国冷笑一声，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刻薄，“您那点退休金，一分没给我们，全贴补给了二妹芹芹读书。工作给了老大，钱给了老二，我们家翠兰呢？她就不是您女儿了？我们两口子当年结婚，您给过什么？现在倒好，老大那边待不下去了，就想起我们这儿了？您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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