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川走到一个木箱前。
随手，抓起了一把螺丝。
他没有用卡尺。
只是把那一把螺丝，放在手心里。
轻轻地，颠了颠。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许久。
宋亦川睁开眼。
“合格。”
他只说了两个字。
工匠们，像是一群被判了无罪的囚犯。
“呼——”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些人，腿一软，首接瘫坐在了地上。
“这就完了？”
李云龙凑了上来，一脸猴急。
“川子，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这一万颗螺丝，到底有啥用！”
这时候，弹幕飘起来了。
【打螺丝打到腿软！】
【不像现在工厂里的996，人家打螺丝有信仰！】
【天选打工人，就要打螺丝！】
宋亦川没有理他。
他走到另一张桌子前。
桌子上，放着两个，刚刚加工好的，一模一样的枪机。
“王师傅。”
宋亦川说。
“你，过来。”
王老铁赶紧跑了过去。
“再找一个，跟你手艺差不多的师傅。”
王老铁愣了一下，指了指那个被他骂过的，年轻工匠。
“他，叫李二牛，手艺不比我差。”
“好。”
宋亦川指着那两个枪机。
“你们两个，一人一个。”
“把它们，拆开。”
“拆成，最小的零件。”
王老铁和李二牛，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动手。
他们都是顶尖的工匠。
很快，两个枪机，就变成了一堆，几十个细小的零件。
摆在桌子上。
宋亦川走上前。
他伸出手，把那两堆零件，完全，混在了一起。
“现在。”
他看着王老铁和李二牛。
“把它们，再装回去。”
王老铁傻了。
李二牛也傻了。
所有的工匠，都傻了。
“宋……宋先生……”
王老铁的声音都在抖。
“这……这怎么装？”
“这零件，都是独的啊！”
“张家的锁，配不了李家的钥匙！”
“俺们做的零件，看着一样，其实都有细微的差别！”
“这一混，就全乱了！配不上了啊！”
李云龙也看明白了。
他一拍大腿，“川子，你这不是瞎胡闹吗！”
宋亦川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那是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冷笑。
他走到那几箱螺丝前。
“现在。”
“你们，用这些螺丝，去装。”
王老铁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用……用这些？”
宋亦川没有说话。
王老铁看着那堆混合在一起的零件。
又看了看那几箱，长得一模一样的螺丝。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天灵盖！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
是，极致的，难以言喻的，激动！
“我……我明白了……”
他喃喃自语。
“我明白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冲到桌子前。
他拿起一个零件，又从箱子里，抓了一把螺-丝。
他不再靠感觉，不再靠经验。
他只是，找到了对应的孔，把螺丝，拧了进去。
严丝合缝！
天衣无缝！
他又拿起另一个零件。
再抓一把螺丝，拧了进去！
同样，完美！
李二牛也反应了过来。
他也冲了上去。
两个顶尖的工匠，就像两个比赛的孩子。
疯狂地，组装着。
他们不再需要，去上百个零件里，寻找那唯一一个，能配对的。
他们只需要，随手拿起一个，就可以！
速度，比以前，快了十倍！不止！
“咔哒！”
“咔哒！”
不到十分钟。
两个崭新的枪机，重新，出现在了桌子上。
它们是用，不同的人，做出来的零件。
是用，不同的人，拧上去的螺丝。
但它们，一模一样！
是真正的，可以，互换的！
整个窑洞，鸦雀无声。
所有工，匠，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这三天，到底，在做什么。
他们做的，不是螺蛳。
是规矩。
是标准。
是一种，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恐怖的，力量！
王老铁抚摸着那个，由他亲手组装起来的枪机。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他明白了。
宋先生，没有埋汰他们。
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手艺。
他是在，教他们。
教他们一种，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神技！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李云龙的笑声，再次，打破了寂静！
他笑得，比上一次，还要大声！还要张狂！
他终于懂了！
彻底懂了！
“好！好啊！”
他冲过去，想抱宋亦川。
可这一次，宋亦川，躲开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如梦初醒的工匠。
“现在。”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一百多个工匠，异口同声地，嘶吼道。
那声音里，是发自内心的，五体投地的，敬畏！
“好。”
宋亦川点了点头。
“从明天起。”
“流水线，正式启动。”
“一个月。”
他伸出三根手指。
“我要，三百支，一九式。”
“一支，都不能少。”
兵工厂的声音，是一种轰鸣。
一种，上百台机器，上百个人，融合成的，同一个心跳。
重复，单调，冰冷。
这里，再也听不到工匠们闲聊的笑骂。
也看不到，他们蹲在角落里，抽着旱烟的悠闲。
每个人，都像一颗螺丝。
被拧死在自己的位置上，疯狂地转动。
王老铁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狮子，在流水线上来回走动。
他的眼睛，像鹰一样尖。
“手稳点！”
“你这个尺寸，又超了半丝！”
“你想让咱们的弟兄，死在自己造的家伙上吗！”
他的吼声，严厉，无情。
却被淹没在，那钢铁的，永不停歇的咆哮里。
这里，有了新的灵魂。
一个，用铁和血，铸成的灵魂。
……
李云龙和赵刚，站在窑洞口。
李云龙的嘴，咧得像个瓢。
“老赵！你听听！你听听！”
他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狂喜。
“这他娘的，比戏班子唱戏，还好听！”
他指着不远处，一排己经组装好的，黑得发亮的一九式。
“再有十天！第一批，一百支，就能出来了！”
“到时候，老子先把警卫连，给武装起来！”
“人手一支！他娘的，光是想想，老子就激动得想尿尿！”
赵刚的目光，却穿过了那些机器，落在了那个，站在高处指挥的，瘦削的背影上。
宋亦川，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俯瞰着，他一手创造的，这个钢铁王国。
“老李，你不觉得，川子他……太。”
“紧？”李云龙愣了一下，随即大笑。
“年轻人嘛，就得逼一逼！”
“等枪造出来了，老子给他放三天假！再给他找两个婆娘，好好伺候伺候！”
赵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知道，李云龙不懂。
那种，从骨头里，滲出来的，被血泡过的冰冷。
不是找两个婆娘，就能暖回来的。
……
第一批，十支一九式，组装完成了。
整整齐齐地，摆在一张铺着红布的长桌上。
完美，冰冷，充满了杀气。
李云-龙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光滑的枪身。
“好！好枪啊！”
“弹药呢？”他抬起头，一脸猴急。
“快！给老子拿一箱子弹来！”
“老子今天要亲自试试，咱们的宝贝，到底有多厉害！”
整个兵工厂，突然安静了下来。
工匠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们互相对视着，眼神里，有些躲闪。
王老铁擦了擦手上的油，走了过来，脸上是为难的神色。
“团长……”
“怎么了？”李云龙的笑，僵在了脸上。
“子弹……子弹，还没弄好。”
“什么？！”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枪都出来了，你跟老子说，子弹没弄好？”
“宋亦川！你他娘的给老子滚过来！”
宋亦川，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他的脚步，不快不慢，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怎么回事！”李云-龙指着桌上的枪，吼道。
“有枪没子弹，老子拿它当烧火棍使吗！”
“造不了。”
宋亦川的回答，像两块冰，砸在李云龙的火气上。
“什么叫他娘的造不了！”
“我们没有铜。”
“没有铜？”李云龙愣住了。
“一九式的子弹，是中心发火弹。”
“弹壳，必须用延展性好的黄铜来做。”
宋亦-川解释道，像是在背诵一本，枯燥的教科书。
“我们仓库里，所有的铜，都搜刮干净了。”
“只够，造一千发子弹。”
“一……一千发？”李云龙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他娘的，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一千发子弹，还不够老子警卫连，打一次靶的！”
“没有铜，就他娘的给老子去找啊！”李云龙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去老乡家里收！铜盆！铜锁！铜镜！”
“就算是裤腰带上的铜扣，也给老子扒下来！”
“不行。”宋亦川摇了摇头。
“那些是杂铜，纯度太低，太脆。”
“做出来的弹壳，会在枪膛里裂开，甚至，炸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云龙急得首跳脚。
“难道就让咱们的兵，一人带十发子弹上战场？”
“打完了，就用枪托跟鬼子拼命吗！”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工匠，都低下了头。
刚刚燃起的希望，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有一个办法。”
一首沉默的宋亦川，突然开口。
“什么办法？”李云龙猛地抬起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用钢，代替铜。”
李云-龙和赵刚，都愣住了。
“用钢，做弹壳？”赵刚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只在德国人的军事杂志上，看到过这个说法。”
“这……这能行吗？”
“能。”宋亦川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
“但是，很难。”
“钢的延展性，比铜差太多。”
“冲压的时候，很容易开裂。”
“对钢材的配方，热处理的工艺，还有冲压模具的精度，都有极高的要求。”
“而且，钢弹壳，容易生锈。”
“每一颗子弹的外面，都必须涂上一层特殊的防锈漆。”
他顿了顿，看着所有人。
“以我们兵工厂，现在的技术。”
“等于，从头再来。”
李云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憋足了劲，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
他看着桌上那十支，完美得像是艺术品的步枪。
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满脸期盼的工匠。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娘的！”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他死死地，盯着宋亦川。
“川子！”
“你给老子说！”
“要什么！”
“要人，还是要机器！”
“只要老子能给你弄来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老子也给你摘下来！”
宋亦川看着他。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那不是感动。
是一种，更冷，更硬的东西。
“我需要时间。”
“我需要，一个独立的，绝对安静的实验室。”
“我需要，重新设计所有的模具。”
“我需要，上百次的实验，来调试钢材的配方。”
他看着李云龙，又看了看赵刚。
“这个月，三百支一九式，可以完成。”
“但，没有子弹的枪，只是废铁。”
他伸出手，拿起一颗冰冷的，没有装填的黄铜弹壳。
“子弹。”
“才是这场战争里，流得最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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