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季己死，笼罩醉仙楼的结界如薄冰碎裂，无声消融在夜色中。
长街尽头，马蹄声渐近，金铃脆响，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沉稳而威严。
八匹雪鬃骏马拉着玄木鎏金的马车缓缓停驻，车帘未掀，肃杀之气己迫得周遭空气凝滞。
随行侍卫分列两侧，黑甲覆面，腰间长刀寒光内敛，却隐隐透出杀伐之意。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那人踏着锦缎靴迈下马车，袍角暗绣的蟒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男子与柴赊月三分相似的眉眼间凝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女儿颤抖的肩头。
冷眉微不可察地一蹙，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泇儿。”
这一声唤得极沉，似冰刃劈开凝滞的空气。
“父王……”
柴赊月的声音轻颤，如夜风拂散的薄雾。
她缓缓抬头，眼底破碎的泪光映着残灯，最终如断线的珠玉，簌簌坠落。
她踉跄一步，跌进柴王冷硬的怀抱，指尖死死攥住他的蟒纹衣襟，像是抓住最后一棵浮木。
“阿芜……回不来了……”
哽咽的呜咽从喉间溢出，似幼兽负伤后的哀鸣。
她的肩膀颤抖得厉害，连带着发间那支青芜去年为她簪上的凤尾簪也跟着晃动，在月光下划出细碎的银痕。
圣旨降临那日，她便有预感——青芜会回来。
却怎么也不敢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柴王垂眸，宽厚的手掌悬在半空，最终沉沉落在她的发顶。
“皇族的眼泪，不该轻弹。”
他的声音依旧冷肃，却在夜风里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远处，最后一盏残灯“啪”地熄灭，阴影漫过父女相拥的身影，将那些未能说出口的叹息，一并吞没在黑暗里。
*
柴王府的马车渐行渐远，金铃脆响淹没在陵阳城的夜风中。
孟与青独自立于醉仙楼前，残灯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而孤寂。
他望着那列远去的仪仗，指尖无意识着剑柄上未干的血迹——
是画季的？
还是方才混乱中，不慎沾上的郡主袖间那抹殷红？
借助方仪盘，他在醉仙楼漆黑的酒窖深处推开一扇古旧木门。
三具失去皮肉的尸骨，如被抽走灵魂的躯壳，静静倚在半人高的酒缸旁，似沉睡的幽灵。
浓烈的酒香与腐朽腥臭交织，如地狱涌出的气息，令人窒息。
然而。
柴赊月曾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如深渊，死死盯着那具女性骸骨，绝望如毒虫啃噬。
“阿芜，我来带你回家了。”
她抱起腐烂的尸骨时，手抖如风中残叶，神情却平静如清泉。
泪珠无声坠落，似断线的珍珠。
孟与青心想，若换作自己，未必能做到她这般坦然。
清辉郡主……确实与一般闺阁女子不一般，让人不由钦佩。
夜雾渐浓，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三更天了。
剑穗在风中轻晃，撞出一声清响。
孟与青倏然回神，夜风掠过檐角，带起他散落的鬓发。
他低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便消散在寒凉的月色里。
“罢了。”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熟稔地吞下一颗药丸。
自身难保之人，哪有资格过问天家事？
醉仙楼的灯笼终于燃尽，黑暗如潮水漫过他的眉眼。
孟与青最后望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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